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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OSMO独家对话《繁花》编剧——秦雯。
《繁花》原本是男人戏,原著金宇澄是男人,绝对主角阿宝是男人,导演王家卫也是男人,王家卫的御用班底更是男人扎堆。但电视剧播出后,引发最多讨论的是宝总身边的三个女人:辛芷蕾扮演的李李、唐嫣扮演的汪小姐、马伊琍扮演的玲子。
这是王家卫的功力,也是秦雯的功劳。
改不完的台词
2017年,秦雯在地铁站接到电话,说:王家卫导演要拍《繁花》,想见见你。导演需要一位能用上海话创作的编剧。
前期的沟通和磨合占去几年时间,开机前截然不同的剧情写了四五版,有的写了八九集,有的差一两集就写完了,每集万把来字。开拍后还是每天都在改。
入行十几年,秦雯习惯单兵作战,在家里把剧本写完,交到导演手中,编剧的工作就基本完成了。她不会去现场,也很少在开播前看到素材或者定剪版本,但出于经验,剧本完成时,她大致能够想象出拍摄效果。
然而,这次要合作的导演是王家卫,常规经验通通失灵。
电视剧拍了三年,她在剧组住了三年,三天两头去现场。每天上午跟着导演看一遍前两天拍的素材,随时准备对后续剧本做调整。一开始,秦雯心里也有些抵触频繁改动,毕竟牵一发而动全身,改一个小细节,前后都得调整。但是看到导演能拍出剧本之上的东西,又不得不服气。
很多神来之笔是在现场观察、感受出来的。比如汪小姐的框架眼镜造型,一开始剧本里并没有强调眼镜的脱戴时机,是导演发现眼镜对汪小姐人物塑造的重要性。从此,眼镜就像一个开关,帮助唐嫣从“27号汪小姐”切换到“虹口小汪”。
秦雯也有时候会担心自己写得不够精彩,把拍摄内容给到导演时,主动说,这场戏不够好,要不要再改改?直到拍摄的时候都因为不放心而追到了现场。但导演给对了镜头,演员的表演在最细微处也都是准确的。秦雯才明白,在看台词时,导演已经想到了台词与台词之间,人物要做出何种反应。
长在上海的囡囡
她偏爱复杂的人物,比如《叛逆者》中的陈默群,男主角林楠笙最初的导师,后来却投敌叛国。这种层次丰富的角色对演员来说有更多表演空间,观众看起来也有可咂摸的余地。《我的前半生》中的罗子君、陈俊生等也都不例外,不是一味讨喜,更像真实的人。
这次用最熟悉的上海话写剧本,她更是如鱼得水,其中最喜欢写、写起来最顺手的,就是“夜东京”四人组的戏。
对原著作者金宇澄来说,《繁花》是他那一辈人的亲身经历,对导演王家卫来说,《繁花》是他留在大陆生活的哥哥姐姐的故事,对1982年出生的秦雯来说,《繁花》讲的是她父母那一代人的故事。
小时候,她家在“大自鸣钟地区”,即如今的普陀区长寿路一带,父母常带她去去沪西工人文化宫和燎原电影院。外婆家在曹杨新村,上海最早有抽水马桶的工人新村,也就是阿宝还在当工人时住的地方。玲子、菱红等角色身上,有她最熟悉不过的妈妈、阿姨们的影子;她的爸爸在公交公司做零部件采购员,所以她从小就见到许多像三羊牌范总那样的江浙沪小老板。
那场因为一张珍珠耳环进货单引发的伤筋动骨的吵架,看似复杂的大段戏反而写的时候顺心顺手,因为那完全就是她小时候日常生活里能见到的人和事。
《繁花》也是这样的作品,90年代的上海风云变幻,人心扰动,人人都希望迎头撞 上一个跃升的机会,“奋斗”是时代情绪关键词,当时人们的字典里没有”躺平”,很少“求稳”。秦雯觉得,也许正是因为社会氛围的急剧变化,《繁花》才显得格外珍贵。
积极乐观就像汪小姐创业后常说的那句:经常庆功,就能成功。这也是为何人们对剧中大大小小的人物普遍保留着一份共情,剧中角色都似扬帆之舟,有大小但是没有正反,比如梅萍——面对改革开放的浪潮她也敢放手一搏,这是时代的底色。
爱情剧,不限于爱
观众看《繁花》的时候,总爱讨论阿宝到底会和谁在一起;秦雯写《繁花》的时候,也经常问导演,阿宝到底爱谁?
导演“不响”,她也写得别扭。直到写到后面,她发现自己“狭隘了”。导演感兴趣的,从来不是爱情,爱也从不等同于爱情。导演想要探讨的,是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关于相遇、关于别离,关于热闹与孤独,关于时间的流逝。
秦雯想要表达的,在她看来可能是人与人之间的距离,多少算近,多少算远?两个人之间要如何找到一个最合适的距离?应该一直保持这个距离,还是适时靠近或拉远一点?这个命题,体现在阿宝与三个女人之间,也体现在陶陶和芳妹之间、阿宝也爷叔之间,爷叔和金花之间、金花与汪小姐之间……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个人绕得开这个话题,戏里戏外皆是。
《繁花》之前,在她的创作习惯里,一个男人总要和一个女人相爱,才算是美好的结局。这是创作的惯性,更是思维的惯性。但在爱情之外,一个人身上还有许多可以言说的东西。比如,剧中自己最喜欢的一场戏,是阿宝送李李回家,下车在普希金铜像旁停留,阿宝有一段独白:“我是在思南路长大的,附近的皋兰路、香山路,以前都是以作家命名,一个擅长写喜剧,一个擅长写悲剧,各有底色。我从小就是在悲喜之间进进出出。桃江路的底色是普希金,我对他印象最深刻的,是他的一句话:一切都终将过去——”旁白说到这里结束,但字幕告诉我们,普希金的这句话还有下半句:“而那过去了的,都将成为美好的回忆。”
这是追求戏剧性、快节奏的电视剧少有的表达手段,是把自己当作影视工业一环的秦雯在过往剧本中从未写过的戏。不需要动用技巧制造看点和热搜,就是文学化的表达,有感而发。
秦雯在上海长大,在北京求学、工作近十年。2011年前后,秦雯做了妈妈,搬回上海,需要沟通工作就去北京出差。但她说,就算是在北京的那十年里,她心里也知道自己肯定是要回上海的。
甚至有时候会隐隐约约觉得,她的下一部戏,依然与上海有关。
COSMO X 秦雯
笔下的沪上繁花
COSMO:很多人都在说流媒体夺走了阅读的可能性。作为一个影像作品的写作者,你如何去看待阅读与观影观剧之间的关系?
秦雯:阅读能够直面自己真实的感受,因为平时我们很多时候不会那么真实,你完全真实的话是没有办法去应对很多场面的。当阅读的时候,你是完全真实的,你知道自己被什么东西感动。
COSMO:电视剧《繁花》播出后,很多人重新拿起了金宇澄老师这本已经获奖无数的小说,去琢磨文字与影视之间的对应关系。作为本剧编剧,你最喜欢的台词是什么?
秦雯:导演做了一个《繁花》金句册,把《繁花》里精彩的桥段全部都拿出来,在拍摄的整个过程中我们会反复去读。我最喜欢的是这句话,生有时,死有时。拆有时,造有时。斗有时,好有时。抱有时,不抱有时。静有时,烦有时。讲有时,闷有时。当然,还有汪小姐那句台词——经常庆功,就能成功!
COSMO:剧版《繁花》之后,你再次回看上海这座城市,有哪些不同的感受?
秦雯:剧集播出之后,有很多不同年龄层不同身份的上海人分享出他们的想法,这让我有机会可以通过这些反馈再来回看上海,跳出“身在庐山中”后的一种旁观者的眼光。
那个时代的上海精神会引发大家的共鸣,是大家对于善良,对于人和人之间关系的这种经营的方式的普遍追求。这种共鸣就像很多经典作品一样,哪怕时间过了几十年几百年,依然让人感动。
编辑:若菲
撰文:甜酒
摄影:管申颐
视觉:卞玉清
妆发:思远
造型:曹鑫Kingsley Cho
视频:璐颖
新媒体编辑:兰昕雨
新媒体排版:Yuri、Claudia
新媒体美编:月明
助理:颜妤娉
鸣谢:上海创新创意设计研究院
图源:时尚COSMO、新浪微博、豆瓣、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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