套路,观众,国产电影
打破常规电影框架，不按套路出牌，《从21世纪安全撤离》和《负负得正》都在挑战着大众已经形成的观影习惯。他们在“玩一种很新的东西”背后，求新与求变的初衷或许只是“做一部真电影”。
作者|李安、编辑|丁宇
今年的七夕档电影看起来有点不同，没有青春期的叛逆，没有爱情的狗血，只有蓝头发的朱一龙、红头发的邱天和一组外星人。
电影《负负得正》上映后，有人喜欢它轻盈不落俗套的浪漫，有人觉得它不过是打着商业爱情电影的幌子、实则聚焦自我救赎的文艺片……但具体是哪种分类显得不太重要，电影本身足够新鲜就是一种突破。
常规爱情电影的叙事模式以线性和双线为主，随着观众审美需求的提升，能够增加故事悬念与惊喜的非线性叙事也被广泛应用在该类题材中。而《负负得正》打破了上述所有类型，用被外星人“监视”的我与近乎臆想的爱人构筑离奇人生经历做串联，讲述了一场“非一般的爱情”。
故事的线索如被打乱的拼图，被导演温仕培装进他打造的独特影像风格的漂亮的瓶子当中，每个观众都能拼出自己心中“爱的模样”。
实际上，近期引起话题度的电影，多以“一种很新的打开方式”出现。8月2日上映的电影《从21世纪安全撤离》，以一种癫狂却有充满逻辑的疯感，为这个略显沉闷的暑期档炸出了一道裂缝。
距离正式上映还有半个月，《从21世纪安全撤离》就已经开启多城点映，天马行空、大开脑洞、热血中二……诸如此类的评价出现了人传人的现象，使得该片以接近80%的上座率，成为近五年来暑期档全国范围超百场点映中场均表现最好的电影。
不俗的点映成绩，让观众对这部不足100分钟的电影充满好奇。正式上映后，无论你是否喜欢这个故事，都无法否定该片勇敢且“任性”地击碎了长久以来院线电影基于票房和大众口碑所建立的叙事安全牌。
李阳导演带来的这个K星成长故事，起初“连演员都看不懂剧本”，但不妨碍其有着能引起共鸣的怀旧内核。虽然是不依附于情节推动的非常规叙事，但看似无厘头却有一套内在逻辑的剪辑手法，让人产生了“或许导演只想发癫”的猜测。每个喜欢它的人都会在电影结束后被这种弥漫的“疯感”钉在座位上久久不能离场。
这个夏天，被称为“中国电影彩蛋”的《从21世纪安全撤离》与“非典型爱情”的《负负得正》一起，为苦电影套路久矣的观众打破套路的束缚，对于国产电影的未来来说，创新或许比批量复制的安全牌更有价值。
无论是电影《从21世纪安全撤离》还是《负负得正》，观众最先被触动的是其独特的视觉效果和艺术表现力。与好莱坞大片斥巨资打造的极具震撼力的视效不同，这两部影片创作出了与自身叙事内核相辅相成的、精巧且独特的美学风格。
在《从21世纪安全撤离》中，这种独特的美学风格表现在对动画、漫画的巧妙应用，以及极富艺术质感的场景设计。影片中大部分打斗的场面都采用了动画、漫画与实景结合的手法，让原本直白的暴力冲突多了几分热血中二的色彩。
一场废旧厂区打架的戏，油罐掉落在水里的光影效果与穿梭未来的膨胀感完美衔接，为观众带来视觉冲击的瞬间，也为原本的暴力场面增加了艺术质感。另一场王炸（张若昀 饰）与刘连枝（钟楚曦 饰）从高层办公室的窗边跳下的戏，随之一起掉落的是不计其数台电脑，随着两人安全落地，炸裂的电脑在四周营造出“战场般”的夺目与壮丽。
王炸与刘连枝从高层办公室的窗边跳下
在《从21世纪安全撤离》中不乏此类视觉奇观，比如，在城市上空播撒“诚勇1号”的密集的乌鸦群，即将倾覆的邮轮映衬在一片红海的夜色中……而当电影中的世界倾塌时，少年们奔跑着闯入了经典情景剧的场景时，这种穿越感会将观众瞬间拉入回忆会心一笑。
如果说《从21世纪安全撤离》是导演李阳基于个人表达所创作出的开脑洞式的镜头语言，那么导演温仕培则在《负负得正》中上演了一场微醺的科幻爱情。
这场科幻爱情最鲜明的标志是饰演黄振开的朱一龙一改往日形象，换上了一头似乎一辈子都不会褪色的蓝色头发，以及他在如是冷色调在不同场景中呈现出的性张力。而对于整部电影来说，光影、色彩、风格化的空间布局，为爱情这种最无法具像化存在的概念，提供了一种可视的氛围感。
或者说，《负负得正》创造出一种适合爱情本质的视觉效果和艺术审美：明暗交错，朦胧、暧昧、易变。冷暖色调交织的画面本身便具有故事感，搭配与环境契合的音效设计，爱情被恰如其分地揉进每一帧故事中，为观众营造沉浸式观影与共情氛围。
不过，《负负得正》的视效野心不止于打造氛围感的爱情故事，正如一则影评中所形容的“它让科幻沾染上文艺的腔调”，当冷色调的钢铁森林与霓虹闪烁的布宜诺斯艾利斯海边小屋照相呼应，只按剧本走的外星人与打破牢笼的人对视，是爱情的选择，也是人生的选择。
视效之外，两部影片的配乐与音效设计也不落俗套。
《从21世纪安全撤离》中用圆号吹响的二胡声开启了“冲锋”的号角。音乐总监胡小鸥创作的钢琴曲《友谊》出现在主角团三人落海的绚烂场景中，在与反派的最后一战里，主角团的每个人背后都有一首自己的“主题曲”。
《负负得正》中的音乐设计则与视觉形成和谐的感染力，无论是朱一龙演唱的片尾曲，还是袁娅维、恩利等人演唱的推广曲，都让不少观众在看过电影后第一时间加入歌单。而电影宣传时一场海边的音乐会，更是让现实和影片中的氛围融为一体。
近几年，用现实和真实来营造大众共情成为电影创作的主流和趋势。国产电影票房榜上，大部分作品都属于现实主义题材。一类是基于真实事件改编，一类则是聚焦社会热点问题。类型化、事件化、话题性几乎成为片方收获票房的基本盘。
同理，爱情电影也有自己的票房与受众套路，狗血情节、工业糖精与强行催泪几乎是近几年国产爱情电影的惯用三件套（路），而情人节档、七夕档也成为近几年烂片的“重灾区”。
因此，现实与虚构结合的《从21世纪安全撤离》和脱离三件套的《负负得正》便显得另类、叛逆，但难得。
有人形容《从21世纪安全撤离》是在“中年人在高速上双手大撒把骑车追飞机”般的发癫，看上去有种不管不顾的癫狂感，但其骨子里是复古而怀旧的。即便视听手法让人看一次还不过瘾，可细品下来却透着一种独有的天真与“土气”。
《从21世纪安全撤离》的项目曾被搁置很长时间，原因是没人看得懂剧本。但导演李阳自有懂它的人，导演郭帆将该片评价为“中国电影的彩蛋”，两个人曾经合作过电影版的《李献计历险记》；演员张若昀则是因为能看懂剧本且理解导演意图而出演了王炸——那个电影中“脑仁小到如同拿到免死金牌”的人。
脱离开片中的反套路叙事，以及一个喷嚏就能穿越20年的设定和现实与动漫结合的拼接场，《从21世纪安全撤离》是个普通的成长故事，内核是“长大不要变坏”，它契合了大部分人在成长中经历的选择与纠葛，并用纯粹的英雄主义治愈了那些成长中可能变坏的部分，或是褒奖了那些不变坏的勇气。
它对叙事套路的“反骨”更像是某种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少年气，是放下创作一部电影最看重的市场、观众与票房，用心和脑洞为创作打底，纯粹而莽撞。
在电影《负负得正》上映之后，不少人觉得这是一部“伪爱情电影”，不是七夕应有的甜恋或虐恋，而是一个从出生就被外星人拍来拍去的男孩的成长故事。爱情只是这个名叫黄振开的男孩乏味人生剧本中必须出现的小高潮，和他大龄辞职四处旅行一样不靠谱。
毕竟这个爱情故事里的女主角大部分时间个人信息模糊，如同黄振开自我编织出的谎言或无聊生活里生出的臆想，而邱天饰演的女孩（甚至在电影前半部分没有一个更为确切的名字）突然消失和他一路追寻的过程也像一场离谱的梦，反而是从出生就跟在他身边的外星人拍摄团队不仅作为电影的彩蛋，且在每个关键节点都倾情抢镜。
在传统爱情叙事中，观众非常容易被工业糖精齁到上头，即使情节不合逻辑，但只要虐到不行，也能换来几滴眼泪。只不过，可能会在影厅的灯光亮起后，不停地咒骂自己为何又落入烂俗爱情的陷阱。
《负负得正》则不一样，它提供的暧昧氛围是更为特别的，可能有一般意义上的男女约会场景和亲密关系，但也有为了复活心上人竟然与外星人交锋的出其不意的情景。这不是观众习惯的爱情叙事，但当男主角在外星人操控的剧本中演起了李小龙、甚至肥皂的时候，一下子就被抓住了。
所有的视听语言是暧昧的，但叙事却不断挑战着观众心中对爱情电影的欣赏惯性，《负负得正》正是用非典型的爱情语境讲述了最深刻的爱情哲理：爱是彼此救赎，爱是发现真实的自己。
无论是《从21世纪安全撤离》还是《负负得正》，看起来反骨十足的叙事方式背后，“打破常规模式，摆脱套路束缚”并不是方法和目的，二者的叙事初衷都可以归为创作本身——讲最想讲的故事。
细数导演李阳和温仕培的履历，会发现这两个“反套路”创作的导演有个共同特点：作品不多且保持着极为鲜明的个人风格。
前者的第一部作品是20分钟动画片《李献计历险记》，第一部真人电影是《坏未来》，两部作品虽然都没有在院线公映，但豆瓣评分都在8分以上。李阳第一部在院线公映的长片电影便是掀起观众热议的《从21世纪安全撤离》，而这其实是他在十年前写完的故事。
导演郭帆、孔大山与导演李阳(中)
导演温仕培的执导履历中，短片多过长片，首部个人长片电影是2018年上映的犯罪剧情电影《热带往事》，《负负得正》是第二部。某种程度上来说，他们能够不按套路出牌的原因源于他俩在电影市场上“尚算新人”。
熟悉导演李阳的人都清楚他的创作风格一贯如此，短片或长片都在放飞想象、放飞自我的路上一去不复返，却有着纯朴的内核与自洽的逻辑。他评价自己对《从21世纪安全撤离》的部分创作时说：“我在片子里拍的那种对未来的幻想，好像源自于我小时候，我小时候就会对未来有无端的绝望和没有任何理由的自满。”
导演温仕培
导演温仕培早在拍摄电影《热带往事》的时候便希望做反类型套路的类型片，他解释说：“要在某一类型的框架之下尝试不一样的东西，从而创造属于自己的、无法被复制的一种语言。”事实上，《热带往事》的故事便是在正常的单线时序叙事基础上，通过巧妙地大乱时空后重组，结合标志性的声音、画面、音乐进行跳剪和勾连组成的，并最终呈现出了具有绵长诗意的犯罪题材电影。
《负负得正》延续了温仕培拍摄反类型套路类型片的想法。作为一部爱情电影，他依旧看重故事能有更多的解读空间，在与第一部作品相隔6年之后，他落地想法的能力更纯熟，也更贴合当下新的电影语言与创作语境。
比如，他在《负负得正》中邀请《宇宙探索编辑部》的导演孔大山担纲剪辑指导，编剧王一通则客串出演影片中的外星人导演。作为2023年好评度最高的科幻电影之一，《宇宙探索编辑部》主创的加盟或许也是让这场科幻爱情得以在反类型套路方面完满的重要原因。
导演的创新，对于演员来说也拥有了更多的机会。无论《从21世纪安全撤离》的男主角张若昀，还是《负负得正》的男主角朱一龙，都是热度与演技兼具的85生，相较于出演在票房和口碑方面双保险的类型片，他们选择在没有那么保险的小众题材电影中挑战自己鲜少尝试的角色类型，都是表演舒适区之外的突破。
对台前幕后的创作者来说，创新的尝试并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是选择经由市场验证的、有观影数据支持的创作类型，还是选择通过自我经验打磨的，经由时间凝练出个人风格的创作类型，都是相对复杂的考量，永远没有简单的答案。
实际的票房压力之外，实实在在的观众口碑也会影响创作者的信心与决心。比如这两部片子，虽然收获了很多赞美，但质疑也不是没有，如何让更多的人接受“在电影中玩一种很新的东西”，或许需要更多的《从21世纪安全撤离》与《负负得正》般敢“玩新东西”的创作者的决绝和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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